(東西問)艾明如：美國為何會對亞裔有“系統(tǒng)性”歧視？

　　中新社北京11月21日電 題：艾明如：美國為何對亞裔有“系統(tǒng)性”歧視？

　　作者 柴敬博

　　美國紐約市警總局10月6日公布全市9月犯罪數(shù)據(jù)，“仇亞犯罪案件”較去年同期激增368%。事實上，美國針對亞裔的種族歧視問題早已有之，尤其是從2020年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開始，西方政客帶有偏見的言論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美國社會的反亞裔情緒。

　　美國歧視亞裔的歷史根源是什么？亞裔、華裔經(jīng)過了百余年移民史，在美國社會獲得種族平等了嗎？美國哥倫比亞**歷史學(xué)教授艾明如(Mae Ngai)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就此作出深度解讀。

資料圖：美國舊金山反對歧視亞裔的集會。中新社記者 劉關(guān)關(guān) 攝

　　現(xiàn)將采訪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在美國早期的文獻中，美國學(xué)者對中國移民是“苦力”(coolie)的印象根深蒂固，早期華人歷史書寫的支配權(quán)也在白人手中，何以如此？

　　艾明如：華人勞工被認為是一種特殊的、種族化的廉價勞動力，是自由勞動的對立面，早期有關(guān)華人群體的書籍大多是由白人所著。而實際上，也有一些白人學(xué)者對華人群體表示認同。比如社會學(xué)家瑪麗·柯立芝1909年在其寫的《中國移民》一書中，駁斥了“華人等同于苦力”的觀點。

　　然而現(xiàn)實情況并不樂觀，在美國政治中持反華觀點、反華態(tài)度的人更多，這也更容易影響公眾輿論，這也就解釋了這一偏見為何會根深蒂固。

　　后來在20世紀60年代，“苦力”(coolie、華人勞工代名詞)這一說法被白人歷史學(xué)家重新提起。這些歷史學(xué)家認為，這些華人始終沒有融入當?shù)厣鐣�，他們也并不像歐洲移民那樣享受自由工作的權(quán)利。

　　因此我的研究正是還原當時在美國和其他英語國家定居的“中國人”的真實故事，展現(xiàn)出一段更加公正的歷史。我認為“苦力”這一描述很失真，它把華人描繪成奴隸，這個詞匯中帶有種族性的歧視色彩，認為他們在生活和工作中沒有發(fā)言權(quán)。我并不贊同這種觀點。

　　中新社記者：19世紀中期加州淘金熱至二戰(zhàn)階段，還有后來排華法案出臺，華人在美國屢遭排斥與歧視。然而，為什么華人移民美國的腳步卻從未停止？

　　艾明如：關(guān)于歧視的問題可以追溯至19世紀美國反華情緒的歷史根源，反華種族主義是一種普遍觀念。反華政治在各個地方有所不同，但是政治也會相互影響和借鑒，因此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白人殖民主義的基礎(chǔ)上出現(xiàn)了一種普遍的反華種族主義理論。

　　關(guān)于移民最主要一點是，以“商人”和“學(xué)生”身份到美國的中國人并不會受到排華法案的約束。另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移民則以“紙兒子”(paper son)的身份出現(xiàn)在美國，也就是在美國出生的華人孩子，也沒有受到排華法案的約束。甚至在1950年，多達一半的美籍華人是“紙兒子”，所以從歷史角度看，中國人移民美國的腳步從未停止。

　　中新社記者：1943年排華法案廢除至今，美國的華人史研究逐漸活躍，是華人群體對美國社會長期影響帶來的嗎？

　　艾明如：除了對“華人勞工”這類處于社會底層人群的研究外，還有很多對非工人階級美籍華人的研究。比如，張素芳的《淘金：美國西部的華人礦工和商人》、譚碧芳的《解放纏足》、我個人的《幸運之家：一個華裔美國家庭的百年傳奇》。尤其是埃倫·吳的《成功的顏色：華裔美國人與模范少數(shù)民族的起源》一書，幾乎成為20世紀關(guān)于華裔新中產(chǎn)階級的主流觀點。美國華人群體在很多方面都影響了美國歷史和社會。

資料圖：美國紐約連日降雪，曼哈頓中國城白雪皚皚。中新社記者 廖攀 攝

　　中新社記者：在您的著作《幸運之家：一個亞裔美國家庭的百年傳奇》中，您試圖通過泰普之家表達什么？華人群體是否真正影響到了美國的歷史進程？

　　艾明如：作為第一代移民的約瑟夫·泰普，中文姓氏是趙，他立志成為美國的“白人中產(chǎn)階級”。我通過研究他們一家人的經(jīng)歷，可以清楚看到中國移民在美國的百年歷史，以及美國社會文化的變遷。我希望能以小見大，通過一個“小人物、小故事”來展現(xiàn)“大歷史”的整體背景。

　　書中提到了美國華人群體在很多方面影響了美國的歷史和社會，從下面這些例子可以證明。華人的民權(quán)案件——移民和公民權(quán)方面：益和訴霍普金斯案、排華法案、馮越亭訴合眾國案，以及美國訴黃金德一案等。再如出生于美國的黃金德回廣東探親，再次入境美國時被拒，原因是他的父母并不是美國人。當時根據(jù)《排華法案》，任何離開美國的華人不能再自由回到美國，即使永久居民也被剝奪了成為美國公民的權(quán)利，黃金德開始了漫長訴訟，直至1898年才獲判決可以入境。這些華人代表補充構(gòu)建了美國的憲法。

　　中新社記者：“泰普一家”是早期美國社會里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即使物質(zhì)豐富但仍難以真正融入美國社會，為什么？在當今時代，亞裔美國人的種族平等夢實現(xiàn)了嗎？

　　艾明如：部分美籍華人的確在物質(zhì)上取得了很大成功，但我必須坦誠地說，實現(xiàn)種族平等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中新社記者：有許多美國人對華人并非充滿敵意，但這些正面信息都被海量的負面宣傳淹沒，逐漸形成了一種輿論基調(diào)。您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在美國排華歷史中的復(fù)雜性？

　　艾明如：種族主義不是人類對不同人的自然反應(yīng)，而是由政治產(chǎn)生。學(xué)術(shù)界幾十年來對華人有誤導(dǎo)性的刻板印象，關(guān)于華人的歷史資料也很少，更不用說中國人寫的了。再者，我認為其中也可能有一些政治因素。

資料圖：數(shù)百人在美國舊金山灣區(qū)密爾布雷市參加反對歧視亞裔的集會。中新社記者 劉關(guān)關(guān) 攝

　　中新社記者：不止華人群體，其他移民族群也會抱團聚集在一起，卻始終無法融入美國白人社會。您如何看待這一現(xiàn)象？